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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伯可 南宋 · 周南
 出处:全宋文卷六六九七、《山房集》卷四
康与之字伯可,家宛丘,与常子正相邻,又相好也。
方全盛时,洛阳王屋,右嵩山,岩岫互出,若列庭户,水竹花木,天下鲜俪,故贤士大夫多居之。
其后居者众而物益贵。
欧阳公既得谢,始去而之颍上焉。
宛丘介乎颍洛之间,当崇、观间,嵩山晁以道四丈方閒居,伯可尝往学焉。
又尝从涧上丈人游。
涧上,阳翟陈怙叔易也。
两公名行尊,所谓中朝之遗民。
伯可操几杖,侍谈麈,固尝亲闻正始之音一二矣。
尤强记,熟诵《左氏》千言,不遗一字。
子正绝爱之。
是时,天子方粉饰太平,大庆酺燕,非时临幸,四时奇丽之观不绝。
贵游勋戚乘坚策肥,游目骋意,不惟都人为然,而近京人士习惯亦不能免。
方时殷富家设义浆于闾外,肴羞名酝皆取具于道路。
宛丘距都门不数舍,午夜灯火相望。
伯可驰骑,信宿往返,狃于承平年少之习。
其后兵火飘转,方相与求生于草莽之中,而溺于旧染,至于中伤善类,兴苏玭之狱,卒为名论所废,是知风俗之移人可畏也已。
因具录之,以为世戒云。
初,伯可杭州太和楼酒,盗库钱,饰翠羽为妓金盻履,坐免官,落魄无所与归。
会子正自中司出守吴兴伯可固通家子弟也,又尝偕行入广,遂奉夫人氏以往。
子正创检察御书,月赋缗钱三万。
伯可费辄随手尽,不及甘旨供也。
其后子正将去郡,探取数月,辇致其夫人氏所。
伯可心不乐也,则去而之姑苏,依周彦恭
彦恭东平人
虽法家,而北客例收恤南来旧族,解带换衣,待之如骨肉然。
伯可又挟秦氏子弟为重,请得出乐妓赵芷籍携去。
彦恭未有以显拒之也。
倅苏仁仲监奏邸,兼官密院计议,与胡澹庵有同寮之契。
仁仲间白事造堂中,秦丞相骤问:「铨书有斩语,信乎」?
仁仲实未见书,冲口以不闻对。
疑以为党,衔之。
其后请外,得知广德军,复论罢之。
久之起丞郡姑苏
彦恭伯可请不已,因相与谋之。
仁仲丹阳魏公孙,子正女婿也,颇能道子正爱赏伯可语。
谓是举也,且为伯可终身累,果爱之,则如勿与仁仲
非特难一妓也,实爱惜伯可,然不知伯可已携妓去而之松江矣。
彦恭寻亦悔,因追还之,具道贰车相爱语。
伯可溺一妇人,不得则无聊,因惆怅失绪,日夜求所以逞憾于仁仲者,未得也。
未几子正卒于海盐,遂诬彦恭子正钱二百万,且属仁仲为文以祭,有「奸人在位,公弃而死」之语。
当路震怒,立命中丞俞尧弼劾彦恭,镌职,且罢其郡丞,命提举浙西茶盐事王珏鞫之。
于是仁仲与其子之狱起矣。
狱上,卒无验,坐将遣祭,持纸入其家,显为文有实而已。
于是削仁仲籍,投临汀亦停官,窜吏十余辈。
子正妻方氏,务德经略女弟也。
子弟尚幼。
传闻祸且及己,将录其家,遂尽鬻所有,一簪不留,窃载旅榇之聚坞黄氏,葬之水滨,归以待南荒之命。
绍兴庚午事也。
其后当柄者死,诸尝告密兴罗织之狱者次第论罪。
伯可仕于闽,过其帅李如冈座。
责命至,如冈固匿之,且问前事,犹谩辞以对,如冈叱起之。
后还三衢,或云竟取芷为俪云。
伯可初以小词行,世号康伯可,故不着其名。
论曰:自太史公传佞倖,后世因之,盖嫉夫盗言之孔甘而至于乱国也。
而谗诬为尤甚,迹其中伤污蔑如蝮蝎然,至使忠善受诬,君子无措足之所,而史氏不表出之。
何哉?
予录汪召锡、陆升之、莫汲、姚𣆀诸尝告密者为《谗夫传》,以着小人咀毒起秽之因,以补史氏之阙遗焉。
呜呼!
当秦氏之末年,道路以目相视,而杯酒失意者,辄肆其忿恨,以起大狱。
原其端,则自康伯可肇之也。
呜呼!
伯可者,又可胜诛哉!
宋故左迪功郎许府君墓志铭 宋 · 孙觌
 出处:全宋文卷三四九四、《鸿庆居士文集》卷三八
无锡许氏有通直郎、赠朝请大夫讳希道者,以耆儒宿学、忠信朴茂,名一乡善士。
生四子,共传一经世其家,皆中进士选。
而长子德之最知名,少年策上第,所涖以材能称,太上皇召见,擢尚书郎太常少卿直显谟阁为州刺史
既没,崇庆军节度使叶梦得铭其葬。
曰倜,左承议郎
曰衍之,左奉议郎
迪功府君,其季也。
讳伸字懿叔,中绍兴十二年进士第
于是父子兄弟五人,皆以儒学占仕籍,文行彬彬,贤临一时,而无锡许氏于今为望族。
君生十岁丧母,哭泣思慕已如成人;
好书嗜学,亦不类童子。
文词敏赡,操笔书纸立就,退视它生,方属稿作嗫嚅状,君从旁口占授人,人如其意所出。
年十七,偕举子数千百人群至于有司,遂占殊等;
进升礼部,试不合。
乡州推行三舍法,君居间,袖然角出其上。
参知政事沈与求教官,特喜公文,选寘前列,为诸生领袖,且曰:「文如许君,乃可望此」。
靖康建炎之乱,转徙兵间,至绍兴中,始解进士褐,授左迪功郎临安府盐官县尉
久之,部使者檄君权主秀州华亭县簿
华亭秋苗米在上供经数中,积岁侵盗,率移用常平米代输,而敛来岁之入偿之,相踵为故常。
一日,主管官林衡按视仓庾,县令赵伯琥悉推所受秋苗补还常平之贷。
衡尝为华亭而知其故,尽扃鐍缄封付掌吏者;
转运使遣吏卒连百馀船起发上供,漕之钱塘
已次境内,伯琥穷不知所出,即日檄主簿摄县事,脱身诣府,饬群胥持漕檄视君,当贷常平如故事;
又嗾纲兵持梃驱迫掌吏,群噪庾中不可耐,遂相与破钥发廪,授之,已去而后告。
君始矍然悟代庖之误。
伯琥还,上书告君擅发仓廪之罪。
衡得其情,并劾伯琥,与君俱罢。
转运使材伯琥之为,援之复留,故君独以罪免。
众怒不平,勉君讼于朝,君曰:「忍穷耐老自吾分,臧仓何预焉」?
卒不辩。
衡闻伯琥之复也,檄追贷益急,无几何,尚书免符下,凡常平前贷勿追。
君笑曰:「吾得罪宜也」。
嗟夫!
小官待远次,摄尺寸之柄,以纾旦暮之急,而同寮嫁祸,遂与盐官并失之,世路如此,可畏哉!
君既罢归,杜门屏处,益取旧书读之,至会心处,则欣对移日,虽万钟之禄、千金之富,不能绝也。
间从常所往来赋诗饮酒,佐一欢之适。
再调婺州浦江,非其好也。
以二十二年十一月甲午被疾卒于家,享年六十一。
曾祖至,不仕;
祖旦,赠承事郎
父,大夫公也。
母尤氏,继母施氏,并封宜人
妻尤氏。
四男子:铸、铎、镃、铉。
铸,累荐礼部,亦以文学知名。
四女:进士周纲、尤褒,其婿也;
一学佛,为比丘尼
一在室。
孙男女、曾孙男女各二人。
诸孤卜以其年十二月癸未葬县之扬名乡谢塾原上。
君少时以材气自负,慨然欲一奋以自表见于世;
晚得一官,坐席未煖,遂陷不测。
因叹曰:「古人不肯为五斗米见乡里小儿,殆谓此耶」。
自是浮沈里闾间,不复有进取意。
政和中,余与少常同台省,知君而未识也。
君没后,其子铸惠然过余,以文为贽,词义卓然,三读叹惊;
已乃出君之内弟右朝请大夫通判镇江军府施垓之状,来请铭。
余曰:「君虽不遇以死,而有子嗣守家学,追取故物,以大君之门者,其在铸矣」。
遂不辞而与为铭。
铭曰:
生林林兮万形空,中如鸿毛兮遇风。
上高飞兮百雉之墉,下漂坠兮环堵之宫。
繄所托之固然兮,□山苗与涧松。
洴澼或以封兮,系其逢。
呜呼懿叔兮,铭之诏无穷。
祭堂兄子正文1082年1月3日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九八、《苏文忠公全集》卷六三、《永乐大典》卷一四○五一 创作地点:湖北省黄冈市
维元丰五年岁次壬戌正月癸未朔三日乙酉,弟责授黄州团练副使轼谨以家馔酒果之奠,昭告于故子正中舍大兄之灵。
昔我先伯父,内行饬脩,闾里之师。
不刚不柔,允武且文,喜愠莫窥。
历官十一,民到于今,涕泣怀思。
遇其所立,仁者之勇,雷霆不移。
笃生我兄,和扰而毅,甚似不衰。
与人之周,肃雍谨絜,喜见于眉。
人各有心,酸咸异嗜,丹素相訾。
穆穆我兄,尊贤容众,无适不宜。
天若不僣,富贵寿考,舍兄畀谁。
云何不淑,而止于是,命也可疑。
我迁于南,老与病会,归耕无期。
敛不抚棺,葬不执绋,永恨何追。
寤寐东山,两茔相望,拱木参差。
诸父父子,平生之好,相从岁时。
兄死而,我生而异,斯言孔悲。
千里一樽,兄实临我,尚釂勿辞。
呜呼哀哉!
史馆吏部通议大夫朱公神道碑嘉泰三年 南宋 · 周必大
 出处:全宋文卷五一八六、《平园续稿》卷三○、《韦斋集》卷首、《朱子年谱》外纪一、《新安文献志》卷六三 创作地点:江西省吉安市
祖宗时择儒学为馆职,自馆职侍从,由侍从择辅相。
所谓儒学者,明仁义礼乐,通古今治乱,其议论可与谋虑大事,决疑定策,文章特一事耳。
治平中欧阳文忠公政府奏疏如此。
寻命宰执各荐士,其效见于元祐之际。
高宗方内修外攘,首置秘书省以储人才。
他有司治事日不暇给,独馆职涵养从容,要路阙必由此选,国朝盛举乃复见之。
新安朱公盖其一也。
公讳字乔年,世家婺源
曾祖振,妣汪氏。
祖绚,妣江氏。
父森,常曰:「吾家五世积德业儒,当有显者」。
后赠承事郎
孺人程氏。
公生于绍圣四年,儿时出语惊人。
未冠力学,繇郡庠京师,文体清新,耻于蹈袭。
政和八年上舍登第,以迪功郎建州政和
丁父忧
服除,再调南剑州尤溪,监泉州石井镇
诗名闻四方,他文浑涵流转,惟意所适。
然谓于道为远,益取经子史传,考其兴衰治乱,欲应时合变,见之事业。
又因师友浦城萧顗子庄剑浦罗从彦仲素而得龟山杨文靖公河洛学问之要,拳拳服膺,每疑性急害道,取佩韦之说名斋自警。
尤溪闻靖康北狩,大恸几绝,自是奔走卑冗,假禄养亲,无仕进意。
绍兴初监察御史胡世将抚谕入闽,公袖书告之曰:「今不自荆襄兴元,结夏人控引五路,东向争中原,则当幸金陵,固守荆淮,奈何局促一方,徒费日月,竟将何为」?
世将奇其才,归荐于朝。
会前执政谢公克家泉南,亦露章荐公学问不宜滞管库,遂召试馆职
策问中兴难易,公乞顺人心,任贤才,正纲纪,累数千言,辨论精博。
高宗嘉赏,除秘书省正字
四年二月,循左从政郎
赵忠简公元枢都督诸路军马,约公入幕,公以亲疾辞。
丁母忧
七年服阕,上已进都金陵
九月再召对,公劝上抗志高明,垂情延访,求经远持久计,遂言:「中兴之君惟光武身济大业,可以为法。
元帝、肃宗志趣卑近,宜以为戒」。
上明日对辅臣称善,且谓光武无可议,肃宗虽优于元帝,然亏人子之行,于其终为可恨也。
特改左宣教郎,除校书郎
是时,吕祉刘光世统军淮西郦琼拥众叛去,朝论欲敛两淮戍兵卫行都。
公率同列疏言不可,会虏亦疑刘豫将叛兵不可制,执而废之。
当路不能乘机会,乃亟还临安
八年三月,迁著作郎
御史中丞常同荐公可任大事,四月复赐对,公言:「国论不过两端,进取者失之疏,玩愒者失之媮,惟自治观衅为上策。
愿陛下并进忠贤,修明纪律,革姑息,振国势,虏不足平也」。
上悦,擢尚书度支员外郎,兼史馆校勘
刊修蔡卞所改《哲宗实录》,公用力为多。
司勋吏部员外郎史职如故。
《实录》成,迁左奉议郎磨勘承议郎
赵忠简公罢相,秦忠献公当国,决意讲和。
公与史官胡珵、凌景、常明、范如圭合奏:「陛下以梓宫母兄天属未归,不惮屈己和戎,曾不思项羽置太公俎上邀高祖高祖知其诈,日夜思所以蹙者,彼兵疲势穷,太公自归。
此今日龟鉴也」。
秦方恶公异议,参知政事李庄简公又力援公。
属虏使再至,许归河南地,公请用汉制,命廷臣杂议。
言二三大将握重兵,将有尾大之患,请复武举储将帅,选骁勇补周卫,择守帅壮藩维,兴太学、明人伦以倡节义。
规模大率类此。
秦滋不乐,讽言者论公怀异自贤,出知饶州十年春也。
未上,请主管台州崇道观
和议俄变,秦苍黄不知所措,有郎官代作自解之奏曰:「伊尹告成汤:『德无常师,主善为师』。
臣前赞议和,今请伐虏,是皆主善为师。
如其不济,则陈力就列,不能者止,当遵孔孟之训」。
秦大喜,擢郎官右史,而不暇问所引皆误也。
是时秘书省法慧寺,或大书于门云:「周任为孔圣太甲成汤」。
秦大怒,疑出于馆职,相继汰去,而引用其党,公遂不可出矣。
祠满再任,命下而卒,十三年三月辛亥也,享年四十有七。
公性孝友,于朋友重然诺,不以死生穷达易其志。
诱进后学,扬人之善,凡邪佞猥琐鄙而远之。
后一甲子秦薨,异时名士抑遏窜逐者悉起为大官,独公无年不及,识者惜之。
其将终也,手书与所善胡宪原仲、刘勉之致中、刘子翚彦冲,属其子熹使往受业,其后遂以奥学高文推重当世。
今上闻其名,以待制侍讲禁中,累赠公通议大夫
初,公卒之明年,葬建宁府崇安县五夫里西𡼪山,势颇卑下,乃卜庆元某年某月某日迁葬武夷乡上梅里寂历山中峰僧舍之北。
公尝赋诗,有「乡关落日苍茫外,尊酒寒花寂历中」之句,兹其谶乎!
待制以某先太师与公为同年进士,故来请铭。
公娶郡祝氏,处士确之女,赠硕人
事姑孝谨,待内外姻亲和顺,得其欢心,后公二十七年卒,别葬建阳县崇泰里后山铺东寒泉坞。
一男,熹也。
女嫁浏阳丞刘子翔,早世。
孙男三:长塾,已亡;
次壄,将仕郎
次在,承务郎
女三人,修职郎刘学古、迪功郎黄干、进士元裕其婿也。
曾孙男五人:钜、钧、鉴、铎、铚。
女九人:长适文林郎赵师夏,馀未行。
公平生所为文有《韦斋集》十二卷行于世,外集十卷藏于家。
吏部侍郎徐度自言少多与前辈游,迨识公及张戒定夫,始得为文之法,欲为公集序,未及成,而文士傅自得实为之,谓公诗「高洁幽远」,其文「温婉典裁」,非溢美也。
公母弟槔亦负轶才,不肯俯仰于世,有诗数十篇,高远近道,号《玉澜集》云
铭曰:
信道惟人,穷理以书。
合而一之,乃曰通儒。
表表朱公,迈往于初。
师友渊源,名实允孚。
台史观,卿才是储。
有昌其言,有宏厥模。
人虽我抑,岂无后图?
高皇更化,群贤毕趋。
公则逝矣,赍志弗纾。
幸哉有子,播穫菑畲。
追爵黄散,肇营新墟。
揭以铭章,永镇龟趺。
论回河状(二十八日) 北宋 · 范祖禹
 出处:全宋文卷二一三一、《范太史集》卷一六、《续资治通鉴长编》卷四三三、《历代名臣奏议》卷二五一
右,臣伏见元丰四年五月,河决小吴。
六月三日神宗皇帝诏旨,更不修闭决口。
至十二月,又宣谕辅臣曰:「以道治水,无违其性」。
其诏书及圣语已书于《实录》,谨节录进呈。
恭惟先帝聪明睿智,穷神烛理,不出九重,而洞知河之利害,断以圣意,如亲临睹。
神禹复生,亦不过此,所以终先帝之世,人莫敢轻议。
河行大吴,今已九年。
元丰八年以来,议者乃有异同,朝廷疑惑,故前遣李常、冯宗道,后又遣臣叔百禄、赵君锡案视,皆言无可塞之理,即用北流为便。
士大夫亦言不可塞者十有九,可谓众矣。
昔尧之时,洪水滔天,尧咨四岳,谁可治水者,四岳皆荐鲧。
尧知鲧不可用,曰:「吁,咈哉!
方命圮族」。
言其为人狠戾,必不能顺五行之性也。
四岳皆曰:「试之」。
尧乃命鲧治水,九载而功不成。
夫尧既知鲧不可用,然而勉从四岳者何也?
稽于众,舍己从人也。
虽勉从四岳,然鲧治水果无成功,卒如尧之言。
夫以尧之圣,知鲧不可用,然犹舍己以从人,而况执政大臣出一言,而欲天下莫之敢违乎?
夫河为四渎之宗,万水所会,自大禹患其难治。
所以能治之者,顺水之性而已。
汉武帝时,河决瓠子,使汲黯、郑当时兴人徒塞之,辄复坏。
武帝好神仙,时方忧河决,方士言曰:「黄金可成,而河决可塞,不死之药可得,仙人可致也」。
此四者皆武帝所欲而不能得,故方士以此说之,至以塞决河比求神仙及长生,其难可知也。
自是以后二十馀年,不复塞。
武帝既封禅,巡祭山川,因祠太山,还至瓠子,自临决河,沈白马玉璧,令群臣从官自将军以下皆负薪填决河。
悼功之不成,作《瓠子之歌》,乃卒塞之,名曰「宣防」,其难亦至矣。
昨朝廷使李伟分导大河入孙村口,归故道,以解下流之患,遂命管勾疏导二股河。
臣窃详李伟止因开沙河直堤第三铺口,放涨水入孙村口,强名之为二股,水落当复如故。
其理必难久行。
就使大河能成二股,则东西两流占地愈多,所备益广,堤防之费自倍。
先朝亦尝为二股,而终不成者,河之大势必归于一故也。
李伟因此乃欲以塞宗城决口,及移深州之费回夺大河复归故道,希合执政,无所忌惮,敢肆大言,以罔朝廷。
朝廷更不博谋于众,即依伟奏,置都提举修河司
亦未尝审问吴安持可与不可,即令与范子奇同提举
安持既开直堤第四铺口,而第七铺危急。
安持奏,自八月八日救护,至二十八日,日数不为不多;
用梢草等百万,物料不为不丰;
调急夫至六七千,人力不为不至;
官吏自夜达旦,不为不勤。
埽緷愈危,随即垫去,甚于漏卮,何时穷已,终不能守。
而直堤自溃决百馀步,今才开一铺,而河势变移,人意已不能测,功役已不为小。
安持所奏,已执两端,将来闭塞北流,何止万倍于此。
若其无成,岂肯任责?
又闻范子奇争言河不可回,朝廷已令分析。
谢卿材奏,乞兼领河事,制置一年,必使国用不加费,民力不加劳,河清住招,物料住买,水行地中,冀不决溢,河滩之地,渐可耕垦。
自来府界京东不销调夫,亦免科出夫钱。
又乞赴阙禀议河事。
自河决以来,监司未尝肯任咎责,独卿材所奏如此,朝廷何不且试之一年,若其无成,显行黜责。
如此,则谁不尽力,孰敢妄言?
尚书省批令先具措置利害闻奏,不令赴阙。
昨先移卿材河东,及复置修河司,而改用范子奇,意谓子奇必不敢违耳。
子奇亦明言不可者,岂固欲违朝廷哉?
子奇久任河北,必亦知其可与不可也。
臣窃见去年初遣二使之时,大臣方且力争,或曰可塞,或曰不可。
今言不可者已罢免,所以庙堂无异议之人,止用一李伟之言,暴然复兴此役,用物料,发急夫,调兵,已不为少。
凡河役一起,则公私遂空,将来聚十万兵夫,不唯穷困河北一路生灵,京东京西亦皆震扰,人民离散,盗贼并兴,国之大忧,或在于此。
今河去北京止十五馀里,若进马头,迫蹙河水,则其势不可测知,脱有疏虞,北京将何以捍禦?
当此之时,虽诛李伟辈,不足以谢天下生灵,陛下悔之何及?
夫河不可塞,在理甚明,稽之帝尧,则当从众,验之神禹,则当顺下,质之先帝,诏书具存。
陛下昨欲遣使之时,先已降诏,恐人有观望之意,复追改之。
此乃陛下以大公为心,无所专主,不轻河事,慎之至也。
及二使还奏,大臣论议犹不能一,独陛下圣意主张,遂罢修河司,数路之人,方稍休息,中外无不以为至当。
今才历三时,复为回河之役。
先帝既以为不可,陛下又以为不可,而执政耻其前言之失,必欲遂非,不复顾天下之安危,生民之休戚,妄举大役,轻动大众。
河本无事,而人强扰之,臣不知执政以何为词?
必以北流有决溢之害也,夫夏秋之际,百川皆涨,非独大河。
河中、河阳,两山之间,犹时有决溢,况于河北
河出平地,无所扼束而北流,堤防未理,水性趋下,安得全不为患也?
今秋水潦多于常年,如昨颍昌水入城郭,陈蔡亦有水灾,岂由河不复故道乎?
熙宁中河决曹村,东南注钜野,与汉武帝时子正同
河决而南,不可不塞,故大兴人徒塞之。
然曹村之役,人力已无所施,一夕河自退背,灵平乃成,故议者以为天助,非人功也。
祖宗时,王楚、横垄、商胡皆不可塞,非不欲塞也,势不可回也。
先帝知其如此,及河决而北,遂不复闭。
盖幸其北去,无南决逼近都邑之患,而河薄西山,稍近之故道。
李垂、孙民先尝欲导河使之北流,当时议者但以功费太大,力不能为而已。
今河自行其地,此乃天意,非人事也。
夫河者天地之气,气之所向,谁能禦之?
今东行故道已高,借使能以人力开之至海,终不能使水自下升高。
大禹以来,未闻用人功开土渠,而引大河行其中者。
今不以人意顺水,而法使水随人意,此乃鲧堙洪水、汩陈五行之失也。
元丰中范子渊为武济之役,欲横绝大河,费国财,害人命,不可胜计,京西之人恨不食子渊之肉。
及其败事,奸臣党庇,止夺一官,陛下嗣位,方加贬责。
今欲塞北流,与子渊何以异?
校其劳费与其为害,又非武济之比也。
水官欲兴河役,正如边臣欲生边事,官员使臣利于功赏俸给,吏胥主典利于官物浩大,得为奸倖,豪民利于贵售梢草,濒河之人利于聚众营为。
凡言回河之利者,率皆此辈,非为国家计也。
且以国家今日事力,何如汉武帝与先帝之时?
汉武帝之雄材,先帝之神武,皆以塞河为难,而今日执政容易为之,此臣所不敢信也。
假使有可回之理,可塞之势,方今国用虚乏,民力困敝,朝廷唯宜安静,犹当省费息民,况必无可回之理乎?
又有言北流之害者,或曰淤塘泺,或曰河入北界则失中国之险,此皆私忧过计也。
塘水不依原法已久,非缘河决而后淤浅。
今河入界河,日益深阔,东流几二百里,乃入于海。
昔以界河为阻,今以大河为限,其为天险,岂有过于此者乎?
汉武帝时,齐人延年上书,请案图书,观地形,令水工开大河上岭,出之匈奴,东注之海,可以省堤防备塞、士卒转输、匈奴侵盗、覆军杀将、暴骨原野之患。
天下常备匈奴而不忧百越者,以其水绝壤断也。
此功一成,万世大利。
武帝壮之,诏报曰:「延年计议甚深,然河乃大禹也。
圣人作事,为万世功,通于神明,恐难改更」。
夫延年犹欲决河以灌匈奴,武帝以其非禹迹,故不为也。
今设使河入北界,此乃天送祸于契丹也。
彼河入百里,则失百里之地,入二百里,则失二百里之地。
河之所在,国之灾也,何利于我,而必欲专之?
议者又以为恐虏渡河入寇,此又私忧过计也。
今河上流自西夏经北胡乃入中国,自古未有戎狄以舟师入寇者也,况其居下流乎?
若北虏能以舟楫与中国校胜,此则书契以来未之闻也。
假使东流成功,北流退为平陆,臣不知朝廷能聚兵于北境,浚塘水而修界河乎?
凡以北朝为说者,皆以妄言恐朝廷,望陛下拒绝勿听而已。
自古欲举大事,动大众,必先尽天下之言,不恶异同之论,使人人各伸所见,而后利害是非出焉。
至于治河,必委忠实可信之人,其论议必断以经术,非专用贪利邀功之人也。
汉武帝使汲黯、郑当时塞瓠子,犹复坏。
成帝时平当以经明《禹贡》,使行河,领河堤。
今乃欲望大禹之功于王孝先、李伟之徒,不亦难乎?
陛下凡两遣使行河,执政皆不以为信,而独信一李伟,轻犯大河,与讨伐西北二虏无异。
其费无有限极,国财民命委于洪流,比之边事,尤不可计,而朝廷晏然为之,此臣之所大惑也。
臣愚伏望陛下明谕大臣,博采群言,息意回河,勿轻动众。
无以有限之财力,生民之性命,填不测之巨壑。
勿为无穷之役,兴无涯之费,以徇一言之失,而望必不可成之功。
都提举修河司,散遣官吏兵夫,以弭将然之患。
其北流决溢,随宜救护,委外都水使者自来为始,亟理堤防,仍速行相度修闭诸处决口。
臣自闻复置修河司指挥,即欲建言,缘臣叔百禄尝被使指,言出臣口,理亦有嫌,是以踌躇,至于阅月。
今中外讻讻,皆言不便,臣有言责,陛下耳目之任,若避嫌缄嘿,坐观国事有误,则臣之罪大矣,陛下亦何赖焉?
是以冒昧竭尽其诚,唯陛下深察。
臣无任恳悃激切之至。
建绍乾道阴雨五事 南宋 · 吴泳
 出处:全宋文卷七二五三、《鹤林集》卷一五
建炎三年六月己酉,御笔:「太史奏:『天道久阴,霖雨不止。
占曰:久阴,阴盛,下有阴谋』。
霖雨者,人怨所致。
朕恐政失其道,可来日召郎官以上赴都堂,条具朕之过失、民间疾苦、政事失错,可以消天变,可以收人心,可以召和气,实封奏闻」。
绍兴四年六月乙丑,臣寮奏:「方今国用军食,尽仰浙西。
今阴雨连绵,害于耕稼。
万一歉馑,何以支吾?
臣愚欲望圣慈发自诚心,专精祈祷,仍诏大臣讲求所以修人事、应天心之术。
凡刑狱有可理理之,工役有可停停之,浮费有可省省之。
人事既修,天心自格。
庶几变灾为福,中熟尚可冀也」。
诏从之。
八年四月丙辰御史中丞常同奏:「伏见比者淫雨踰月,天地阴晦,此盖阴盛之象,其为灾异明矣。
夫君者,阳也;
臣者,阴也。
意者兵将骄恣,有难制之渐乎?
刑狱淹久,多冤滥乎?
百姓困弱,怨气溢乎?
究此数端,虽曰匪易,然在陛下与二三大臣信之、畏之、虑之、图之而已。
臣愿陛下每以数者曲留圣意,念念不忘,则群策日闻,变将自消矣」。
乾道元年,有司以久雨乞分遣郡县吏祷于山川神祇。
上曰:「应天当以实,此不必也。
比闻两浙身丁钱绢皆取于五等下户,其议蠲除之。
小大之狱,岂无冤滞?
其令御史虑囚。
朕将避殿减膳,以答天谴」。
三年,宰臣叶颙奏:「淫雨不止,咎在臣等。
昨日有奏,乞罢政」。
上曰:「不必如此,此皆朕有失德,卿等当与朕交修庶政,以召和气。
凡政事有失中,刑狱有未当,皆宜留意」。
上又曰:「可差官分决滞狱」。
臣闻先儒有言:臣者,君之阴也;
妻者,夫之阴也;
小人者,君子之阴也。
阳明胜,则妇婉而顺,臣共而义,小人远而伏。
故禨祥休徵,并应而沓来。
阴浊行,则妇乘夫,臣僭君,小人内而君子外。
故妖孽异眚,层见而叠出。
考之先汉,灾异之来,抑何其稠也?
坤震载摇,则嘉凤之专应之;
河井涌决,则班赵之罢当之。
黜向任恭,佞谄求进,而彗流日蚀之谪见,北边驿骚,匈奴骄肆,而大雨水溢之灾起。
一事失,一异应,天人相与之际,岂不甚可畏哉!
汉不足进矣!
绍兴开中天之业,乾道有重熙之运。
君德清明,政事修举。
内无女谒之宠,朝无专政之臣。
憸壬无蔽主之失,夷狄无猾夏之患。
然天多沈阴而雨数降,霖霪不止而日少光。
修之人事者,既无一缺之非;
而验之天象者,犹有谴告之异。
吁!
可以见天心之仁爱人君矣。
圣祖神宗岂一日忘敬天之怒哉!
虑政事之错失也,思兵将之骄恣也,念百姓之愁怨也,轸刑狱之多冤也。
君臣交修而德日隆,天人交感而善日应,卒能易水涝而丰登,变妖眚而休福者,盖灾异之来虽与汉同,而人君之德独与汉异也。
况今木行失度,既有苦雨数来之愆,积阴不歛,又有谷烂于场之虑,则修明二祖之政,在清朝可不亟加之意?
李彦明知县(三) 北宋 · 黄庭坚
 出处:全宋文卷二二九九、《山谷全书·续集》卷九
辱书赐勤重,审闻动静之详为慰。
贱累久寓贵部,蒙调护之赐深矣,又儿侄每得闻长者之言;
伯氏远来,亦蒙借之羽翼,此非一二可道也。
岂弟之政,又律之以公清之威,民所信伏,想邑庭常虚闲也。
阮君学舍计亦成伦绪,但忧其不严,则诸儿获益不多耳。
前乞纸,谩尔及之,不固求也。
伯氏至止,所谓「蓬藋柱宇,猩鼯径」,而兄弟亲戚,謦欬其侧者也。
唯承教之日未卜,临书怀仰,千万珍重。
张全真诗二首 其二 宋 · 张嵲
七言律诗 押先韵
玉质清臞似列仙,人间亦合得长年。
功名不竟如壶遂(自注:谓不作宰相。),冲淡空嗟似乐天(自注:常子正尝云:公质性恬淡,閒居有园林萧散之适,可比乐天。)
胡不慭遗缘国老,忧深殄瘁为时贤。
含毫谁作名臣传,要使风流后世传。
辞免起居郎奏状(二) 宋 · 胡寅
 出处:全宋文卷四一六○、《斐然集》卷九
昨准尚书省劄子,三省同奉圣旨,除臣起居郎
臣以已试非才,具状辞免,仍依限起发,迤𨓦前路,恭候赐可。
潭州醴陵县,据进奏官报,殿中侍御史常同起居郎,奉圣旨,胡寅别与差遣,臣更不敢前去。
窃念臣愚陋之资,不堪任使。
伏望圣慈矜悯,特降睿旨,除臣宫观差遣一次。
皇考左承议郎尚书吏部员外郎史馆校勘累赠通议大夫朱公行状1199年12月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六九、《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九七、《韦斋集》卷首、嘉靖《建宁府志》卷二○、《新安文献志》卷六八、紫阳朱氏建安谱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武夷山市
本贯徽州婺源县万年乡松岩里。
曾祖振,故不仕。
妣汪氏。
祖绚,故不仕。
妣汪氏。
父森,故赠承事郎
妣程氏,赠孺人
公讳字乔年,以绍圣四年闰二月戊申于邑里之居第。
未冠,繇郡学京师
政和八年上舍出身,授迪功郎建州政和县
丁外艰,服除,更调南剑州尤溪县,监泉州石井镇
绍兴四年召试馆职,除秘书省正字,循左从政郎
丁内艰,服除,召对,改左宣教郎,除秘书省校书郎
著作佐郎尚书度支员外郎,兼史馆校勘
司勋吏部两曹,兼领史职如故。
与修《哲宗实录》,书成,转奉议郎
以年劳转承议郎,出知饶州
未上,请间,得主管台州崇道观
满秩再请,命下而卒,绍兴十三年三月二十四日辛亥也。
公生有俊才,自为儿童时出语已惊人。
少长,游学校,为举子文,即清新洒落,无当时陈腐卑弱之气。
及去场屋,始放意为诗文。
其诗初亦不事雕饰,而天然秀发,格力闲暇,超然有出尘之趣。
远近传诵,至闻京师,一时前辈以诗鸣者,往往未识其面而已交口誉之。
其文汪洋放肆,不见涯涘,如川之方至而奔腾蹙沓,浑浩流转,顷刻万变,不可名状,人亦少能及之。
然公未尝以是而自喜,一日喟然顾而叹曰:「是则昌矣,如去道愈远何」?
则又发愤折节,益取六经诸史百氏之书伏而读之,以求天下国家兴亡理乱之变,与夫一时君子所以应时合变先后本末之序,期于有以发为论议,措之事业,如长沙、陆宣公之为者。
既又得浦城萧公顗子庄剑浦罗公从彦仲素而与之游,则闻龟山杨氏所传河洛之学独得古先圣贤不传之遗意,于是益自刻厉,痛刮浮华,以趋本实。
日诵《大学》、《中庸》之书,以用力于致知诚意之地。
自谓卞急害道,因取古人佩韦之义以名其斋,蚤夜其间,以自警饬。
繇是向之所得于观考者益有以自信而守之愈坚,故尝称曰:「士之所志,其分在于义利之间两端而已。
然其发甚微而其流甚远,譬之射焉,失豪釐于机括之间,则差寻丈于百步之外矣」。
又尝以谓「父子主恩,君臣主义,是为天下之大戒,无所逃于天地之间。
如人食息呼吸于元气之中,一息之不属,理必至于毙。
是以自昔圣贤立法垂训,所以维持防范于其间者,未尝一日而少忘,其意岂特为目前之虑而已哉」!
是时宣和之季,士之干世至是已无可言者矣。
旋属靖康之变,中朝荡覆。
公在尤溪,方与同寮燕集,忽有以北狩之问来谂者。
公闻震骇,投袂而起,大恸几绝。
既而建炎再造,王室漂摇,未有所定。
寇贼纵横,道路梗塞,固不暇于博求幽远,以尽一世人材之用。
而公抱负经奇,尤耻自售以求闻达,以是困于尘埃卑辱、锋镝扰攘之中,逃寄假摄,以养其亲十有馀年。
以至下从算商之役于岭海鱼虾无人之境,则已无复有当世意矣。
会诏出御史胡公世将抚喻东南,公乃因谒见而说之曰:「古之为天下国家者,必有一定之计,以为子孙万世之业。
未有俯仰依违,苟度朝夕,曾不为终岁之备而可以为国者也。
今日庙堂之义固必有所谓一定之计矣,然未知其但欲襟凭江汉,控引荆吴以保东南而已乎?
抑当克复神州,汛扫陵阙,据中原而抚三河也?
盖尝闻之,不取关中,中原不可复;
不取荆淮,东南不可保。
唐唯不失关中,故更三亡,不失旧物。
而吴孙氏东攻新城,西攻襄汉,乃所以保建业
其后桓温、刘裕虽能以江汉舟舻西入河渭,然既得之而不能守,则亦仅足以保东南而已。
然则天下之大势可知已。
今进既不能以六师之重通道荆襄,循汉沔以赴兴元,结连拓跋,控引五路,东向以图中原;
退又不能移跸建康,治兵训武,北争荆淮,以为固守之计,而但蹙处一方,费日月于道涂,前不能有尺寸之利,后又无所保以为安,未知漂漂者竟何如耶」?
胡公奇其言,壮其策,归即以闻于朝。
而泉守、资政殿学士谢公克家随亦露章荐公学行之懿,不宜滞筦库,于是乃得召试。
而发策者以中兴事业之难易后先为问,公即对言:「自古谋国有得失,而成功无难易。
盖天下国家有至计,而国势之强弱、兵力之盛衰、土地之开蹙不与焉。
唯能顺人心、任贤才、正纲纪,则天下之事将无难之不易。
惟上之人惜爱日而亟图之」。
反覆驰骋,辩说纵横,出入古今,證验精博,日未昳,奏篇已上,累数千言而文不加点,高宗览而异焉。
赵忠简公以元枢受诏,西督川陕荆襄军事,欲奏取公为属。
会太夫人属疾不果。
既遂遭丧以归,而赵公卒亦不果行也。
再召入对,上已用张忠献公之策,进次建康,指授诸将,计日大举以复中原,国势亦小振矣。
公始进见,欲坚上意,以遂中兴之业,即奏言曰:「陛下以圣哲之资,抚艰难之运,侧身焦思,累年于兹。
而民困兵弱,虏伪侵凌,戡定之勋久而未集。
意者陛下殆当抗圣志于高明,而辅之以睿智日跻之学,垂精延访,蚤夜汲汲,以求宗庙社稷经远持久之计;
申明纪律,崇奖节义,而又以民心为基本,忠良为腹心,则臣有以知虏伪之不足忧而恢复大功指日可冀矣」。
因论自古中兴之君唯汉之光武勤劳不怠,身济大业,可以为法。
晋之元帝、唐之肃宗志趣卑近,功烈不终,可以为戒。
反覆切至,而犹虑夫计画之间或未精审,无以服众心而成大功也,则又言曰:「人主操大权以御一世,必有所以处此者有以切中于理,然后足以深服天下之心,是以无为而不成。
今万机之务决于早朝侍立逡巡之顷,未有以博尽谋谟之益,使其必当事理,以服人心。
谓宜略放唐朝延英坐论之制,仰稽仁祖天章给札之规,延访群臣,博求至计,然后总揽参订,以次施行。
则政令之出,上下厌服,天下之事无所为而不成矣」。
顾又尝病士溺于俗学而不明君臣之大义,是以处于成败之间者,常有苟生自恕之心,而缺于舍生取义之节,将使三纲沦坠,而有国家者无所恃以为安,则又奏言:「宜鉴既往之失,深以明人伦、励名节为先务,而又博求魁磊骨鲠、沈正不回之士,寘之朝廷,使之平居无事正色立朝,则奸萌逆节销伏于冥冥之中。
一朝有缓急,则奋不顾身以抗大难,亦足以禦危辱凌暴之侮,则庶几乎神器尊严而基祚强固矣」。
上悦其言,而于光武、晋、唐之论尤所嘉叹。
明日,以喻辅臣,且论元帝、肃宗之失,而尤以元帝区区仅保江左,略无规取中原之志为诮。
乃诏改公京秩,仍典校中秘书。
则当是之,圣志所存亦可见矣。
不幸适有淮西杀将叛兵之变,中外恫疑,异议蜂起,张公至为解相印去,而国论遂变,至欲尽撤两淮之戍,还建康以自卫。
公深以为不可,因率同列拜疏言曰:「淮淝东南之屏蔽,昔人之所百战而必争者。
今皆幸为我有,而无故捐之以资敌,非计之得也。
若彼乘吾之郤长驱以来,不信宿而至江津,人心一摇,则建康虽有甲卒十万,亦将无所施矣。
且其新民累岁安集,亦既有绪。
今乃一朝而弃之,使其老稚狼狈而南来,丁壮忿憾而北去,其失人心以贻后患,抑又甚焉。
即以宿卫单寡,必行今策,则愿毋庸尽撤,而使合肥盱眙两戍所留各不下三万人,则亦足以固吾圉而折虏冲矣」。
疏奏不省,而刘豫果数求援于虏以乘吾隙,议者方以为忧,而虏反忌强将不可制,一旦执而废之,遂不暇以我为事。
不然,则亦殆矣。
自是之后,庙算低回,上下解弛,北伐之谋日以益衰,顾望中原,坐失机会。
明年,车驾遂还临安矣。
御史中丞常公同荐公恬尚有守,可任大事,因复召对。
公即抗言:「当今国论不过两端,喜进取之谋者既以行险妄动而及于败,为待时之说者又以玩日愒岁而至于媮。
二者不能相通,而常墯于一偏,是以成功不可见而均受其弊。
故臣尝谓能自治以观衅,则是二者通为一说而无所偏废。
盖能夙夜忧劳,率厉众志,则未尝不待时而不至于媮;
审知彼己,必顺天道,则未尝不进取而不及于败。
谋人之国者诚能如是以求逞于雠敌而有不得志者,臣不信也。
然臣窃迹近事,则夫往年江上之捷,日者伪刘之废,中原之衅可谓大矣。
而吾终未肯求所逞,岂非以行险妄动为不可以不戒,而于吾所以自治其国家者将益求其至欤?
今日之势虽未至于危机交急,亦可谓迫矣。
谓宜断自圣志,深思昔人爱日之义,忧劳庶政,无少怠忽。
凡事之故常,非天下所以安危存亡者,悉归之有司,而日与辅相大臣一心戮力,明礼义、正纲纪、除弊政、振媮俗,抚循凋瘵之民,淬励士大夫而责之职业,凡以求吾所以自治者,然后谨察四方之衅,投隙而,安受其烬以致天地之殛,则虽有智者亦不知为敌谋矣」。
刘光世淮西,御军无法,而寇至辄谋引避。
既正其罪而夺之兵矣,寻有叛兵之变,庙议反谓由罢光世使然,更慰藉而宠秩之。
张俊盱眙,方撤戍,犹命分兵留屯,而不受命,悉众以归,朝廷亦不能诘。
公于是又言:「陛下有为之志未尝少衰,而天下之事每每病于不立,使中兴之烈未有卓然可见之效,臣窃不胜忧愤。
而深惟其故,以为陛下诚能并进忠贤,修明纪律,惩陵夷委靡之祸,革姑息苟且之政,深诏大臣,号令所出,必务合于天下之正义,而毋恤匹夫徇私之怨,则威令必振,国势安强。
虽桀骜之虏,亦将歛衽而退听,尚何病于事之不立哉」?
上亦不以为忤,特命除郎,兼畀史笔。
而常公犹以为此非所为荐论之本意,再论上前,言甚恳至。
然事已行,不及改也。
公至史院,会方刊修蔡卞所撰《哲宗实录》,而宣仁附传实公所分,所以辨明诬谤、分别邪正者,于体为尤重。
而公考订精密,直笔无隐,论者美之。
其后顾亦不免颇为他官所窜易,是以读者犹有憾焉。
既而虏人亟遣使来请和,赵公以议小不合亦罢去,而秦丞相始颛政事,遂决屈己和戎之议矣。
虏使名称既不逊,而所责奉承之礼又有大可骇者,于是众心共怒,军士至汹汹欲为变,夜或揭通衢,指为虏谍。
都人汹惧,一时忠智之士竞起而争之,公亦亟与史院同舍胡公珵、凌公景、常公明、范公如圭五六人者合辞抗疏言曰:「虏人方据中原,吞噬未厌,何忧何惧而一旦幡然与我和哉?
盖其纽于荐食之威,动辄得志,而我甚易恐,故常喜为和之说以侮我。
又虑我训兵积粟,畜锐俟时而事有不可知者,故不得不为和之说以挠我耳。
盖虏人和使即秦之衡人,兵家用之百胜之术也。
六国不悟衡人割地之无餍以亡其国,今国家不悟虏使请和之得策,其祸亦岂可胜言哉!
执事顾方以为吾为梓宫母后渊圣天属之故,遂不复顾祖宗社稷二百年付托之重而轻从之。
使彼得济其不逊无稽之谋而藉躏以逞,将焉避之哉?
昔楚、汉相持之际,项羽常置太公俎上,而约高祖以降矣。
使为高祖者信其诈谋而遽为之屈,则自其一身且无处所,尚何太公之可还哉?
唯其不信不屈而日夜思所以图楚者,以故卒能蹙鸿沟之上,使其兵疲食尽,势穷力屈而太公自归。
此其计之得失,亦足以观矣」。
其言之切如此,盖出公与诸公之意,而成于胡公之手。
虽持其议不少变,然虏人狂谋因是亦有不得尽逞者,论者莫不壮之。
然自是之后,边备遂弛,士气益衰,而兴复之谋上下皆以为讳,正堕公等所忧挠我之计。
顾自以为得上心,始谋以次尽逐诸异议者,公因是亦数自求引去。
参知政事李庄简公又尝欲引以寘近班,以是尤忌之,固留不许。
及虏使再至,独许归我河南地
公因轮对,又言:「陛下践艰难之运,十年于兹,虽有大有为之志,而于天下国家所以经远持久之计多有所未暇者。
今者天启戎心,画地数千里以归于我,此虽异时之变未可以豫知,意者天其以礼悔祸,使陛下间于忧虞而大有为之志将有所使,此万世一时也。
然天下之事每病于难立者,正以向一夫独见之言而略众口异同之论,是以谋始太锐而用计有未详也。
愿考汉廷杂议之法,自今发政造事,陛下既与大臣谋谟于上,又令卿士大夫有忠虑者亦得以自竭于下,然后总揽群策而裁处其中,将举天下之事惟陛下之所欲为而无不成矣」。
此于前日讲和之议犹欲三致意焉。
又念国步日艰,人心未服,而天子无自将之兵,诸道无典戎干方之实,二三大将人拥重兵,强不可令,事盖有不可知者,则又数数建言,宜复武举,责实用,必其洞晓韬钤、长于绥御者,以储将帅之才
下州郡选骁勇悉送行在,以补周卫之缺。
精择帅守,使蒐卒乘,以壮藩维之势。
亦皆当世之急务,久长之至计,反复惓惓,不能自已。
其于请建太学、明大伦,以倡节义之风而厉苟媮之习,则又平日之所深虑而每言之,所谓如人食息呼吸于元气之中,一息之不属理,必至于毙焉者,非若后来诸人承望风旨,但以课试文墨为粉饰太平之具而已也。
然而国是已定,言无所入,由是公之求去愈力,而之怒公愈甚。
十年,遂使言者论公独以怀异自贤,阳为辞逊为罪,而出之外郡。
然公去未几,而虏果败盟,复夺我河南地,悉其锐师,数道大入,如公所谓未可知者。
于是中外大震,亦不知所为,周章回惑,至于视师之奏,援引乖错而不自知,闻者莫不窃笑而深忧之。
幸而一时将卒犹有前日柬拔蒐练之馀,以故关陕、顺昌橐皋之师连战大捷,虏乃引退,复议讲解,而梓宫母后始得南归,又如公等所论楚汉强弱之势。
遂掩己失而冒以为功,公夺主权,肆然无复有所忌惮矣。
公固不能复为之屈,遂自请为祠官,屏居建溪之上,日以讨寻旧学为事,手抄口诵,不懈益虔。
盖玩心于义理之微而放意于尘垢之外,有以自乐澹如也。
旧喜赋诗属文,至是非有故不徒作,乃其文气则更为平缓,而诗律亦益閒肆,视诸少作,如出两手矣。
然公自是不复起,年未五十而奄至大故,善人之类,莫不伤之。
其后十馀年间,遂颛国秉,大作威福,诸与公同被逐之人,大者削籍投荒,小亦弃置閒散。
死败,其幸存者乃复用,或至大官,而公皆已不及见矣。
呜呼!
熹尚忍言之哉!
公性至孝,事太夫人左右无违。
友爱诸弟,委曲将就,有人所难能者。
与人交重然诺,不以生死穷达二其心。
抚孤甥教之学,而经理其家事曲有条理,人无间言。
接引后进,教诱不怠,闻人之善,推借如不及。
至于邪佞嵬琐、简贤附势之流,与己异趣,则鄙而远之,或不忍正视其面。
至其所以施于吏治者,亦皆果决明辨,抑邪与正,无所顾避。
顾熹晚,不及于闻见之详,故不得而记也。
晚既属疾,自知必不起,而处之泰然,略无忧惧之色。
手书告诀所善胡公宪原仲、刘公勉之致中、刘公子翚彦冲,属以其子,而顾谓往受学焉。
其志道服膺,死而后已,垂裕后人,不使迷于所乡者又如此云。
所为文有《韦斋集》十二卷行于世,外集十卷藏于家。
吏部侍郎徐公度欲为之序,略言少日多见前辈,而自得从公及正平张定夫游,始得为文之法。
会病革,不及脱稿,而今序则直秘阁傅公自得之文也。
其论以为公诗高洁而幽远,其文温婉而典裁。
至于表疏书奏,又皆中于理而切事情,亦为得其趣者。
公娶郡祝氏,封孺人,赠硕人
其父处士确有高行。
硕人性慈顺孝谨,佐公事太夫人于穷约中,未尝一日不得其欢心。
承接内外姻亲,下逮妾媵僮使,曲有恩意,后公二十七年卒。
一男子,,今以朝奉大夫致仕。
一女子,嫁故浏阳县子翔,蚤卒。
孙男三:长塾,亦蚤卒;
将仕郎
次在,承务郎
女三,其婿脩职郎刘学古、迪功郎黄干、进士元裕
曾孙男五,钜、钧、鉴、铎、铚。
女九,长适文林郎赵师夏,馀或许嫁而未行也。
公卒之明年奉其柩葬于建宁府崇安县五夫里之西塔山,而硕人别葬建阳县崇泰里后山铺东寒泉坞。
然公所藏地势卑湿,惧非久计,乃卜以庆元某年某月□□日奉而迁于武夷乡上梅里寂历山中峰僧舍之北。
盖公之诗尝有「乡关落日苍茫外,尊酒寒花寂历中」之句。
呜呼。
此岂其谶耶?
不肖子追慕攀号,无所逮及。
窃惟纳铭幽堂,具声烈,以告万世,盖自近古以来未之有改。
而公赠官通议大夫,正第四品,准格又当立碑,螭首龟趺,其崇九尺,刻辞颂美,以表于神道,用敢追述其平生论议行实之大者如右,以请于当世立言之君子。
伏惟幸垂听而择焉。
谨状。
庆元五年十二月日,孤朝奉大夫致仕、婺源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赐紫金鱼袋状。
陈了翁绍兴十九年六月 宋 · 胡铨
 出处:全宋文卷四三一四、《胡澹庵先生文集》卷三二、《陈忠肃言行录》卷七、《宋元学案》卷三五、《南宋文范》卷六○
了翁尝跋六一先生帖云:「使二十年前见此书,皆如今日,则朋党之论不起」。
东坡曰:「美哉,微中之言也」!
今观此帖,使三四十年前人皆知爱敬了翁合浦李侯,则岂复有靖康城下之盟哉!
至今了翁名节烂然于杀青之上,子姓登台省,或为监司郡守,皆有能名,子孙亦亹亹逼人;
合浦之子,亦布列仕路,声称籍甚。
当时谋陷了翁者阒焉。
乃知身贤贤也,敬贤亦贤也,贤者亦有后,天道岂可诬也耶!
顷尝与翁之昆孙右正言渊同朝,而翁之子正同又同官密院,知翁为详,故书之悉。
绍兴己巳夏六月二十二日儋耳传舍光华堂澹庵胡某
范尧夫范彝叟范德孺墨迹 宋 · 吕颐浩
 出处:全宋文卷三○五○、《忠穆集》卷七
范文正公幼孤,随其母嫁长山朱氏。
既长,知其家世,感泣而去。
之京南。
刻意苦学,富贵贫贱,毁誉欢戚,不动其心,而有志于天下。
其立朝行己,忠言嘉谟,见于欧阳永叔所撰《神道碑》。
其平生践履,进退出处,具载国史。
公生四子,长曰纯佑,有才识,早卒。
次曰纯仁字尧夫元祐中尚书右仆射
次曰纯礼字彝叟建中靖国元年任尚书右丞
次曰纯粹字德孺,仕至龙图阁待制
元丰末尧夫济南府,某为府学生,已获参识。
元祐九年集英唱名,公位丞相,而德孺知己尤深。
崇宁初邠州州学教授,学有三范祠堂,盖邠州环庆路,而文正公、尧夫、德孺皆尝为环庆路帅,德泽在民,邦人怀之。
党籍起,独祠堂得不坏。
兵乱以来,范氏子孙流落几尽。
绍兴二年四月下休,德孺子正舆见访,携尧夫、彝叟、德孺墨迹相示,披阅久之,盖宝元庆历间士大夫忠厚谅直之风槩见于字画矣。
仍以所记二诗题于卷末。
绍兴二年四月日,济南吕某记。
东莱公家传乾道间 南宋 · 吕祖谦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九四、《东莱吕太史文集》卷一四
吕氏系出神农,受氏虞、夏之间,更商、周、秦、汉、魏、晋,下逮隋、唐,或封或绝。
五代之际,始号其族为三院
河南者,本后唐户部侍郎梦奇;
幽州者,本兵部侍郎琦;
汲郡者,本周户部侍郎咸休。
其昭穆疏戚,世远轶其谱,而河南者祖为最盛。
河南之吕,入国朝有为起居郎泗州者曰龟图,生蒙正,相太宗、真宗谥文穆
起居之弟曰龟祥,尝为殿中丞、知寿州
寿州蒙亨,终大理寺丞
寺丞生夷简,三相仁宗,与文穆仍以公开号于许,册拜太尉就第,薨,谥文靖,配享仁宗廷。
文靖公有子五,而二至相辅。
公弼,事英宗、神宗,为枢密使谥惠穆
公著,事神宗、哲宗,历枢密副使门下侍郎尚书左仆射司空、平章军国事申国公、谥正献
盖其自献公而上,勋德行治皆在太史氏。
正献公三子,伯曰希哲,以经入侍哲宗崇政殿,封荥阳子,是实生公,用公贵,赠太子太保
公讳好问,字舜徒荥阳公之冢子也。
生数年,以门功守将作监主簿
委己于学,髫嬉童习,不屏而绝。
范蜀公镇与正献公兄弟交,公幼拜蜀公于堂,唯诺进趋无违礼,蜀公慰纳甚备,待之如成人。
吴侍讲安诗至伉简,少许可,每见公辄自失,叹曰:「吕氏有子矣」。
稍长,学益成,行益修,诸公长者皆折辈行从公游。
初监在京杂卖场正献公当国,在事者以公亲宰相孙,阔其条约,不以簿领累公。
公愈益自厉,日夜治文书,若有程督之者。
哲宗皇帝宣仁圣烈皇后听政,以朴素先天下,四方贡献一归之有司斥卖,以佐经费。
吏或下其估以自私,公独漠然如不见,终秩未尝售一物。
正献公薨,天子加恩诸孙,将擢公寺监丞,公固辞,推以与从父兄。
徙监金耀门文书库,职閒无事,公所也,始得大肆力于经术,忘晦明寒暑之变。
当是时,正献公宾客半朝廷,争欲致公。
稍自降屈,出一语则跻台躐省唯自择。
公深自晦匿,日与硕师鸿生讲道穷巷中,未尝挂谒刺于权门之籍,时论归其靖退。
真州春料船场。
党事起,荥阳公谪和州,公自免归。
徽宗皇帝即位,号召耆艾皆集阙下,荥阳公入为秘书少监,公以便亲监在京绫锦院
崇宁初,权臣修元祐之怨,治党锢甚急,群谴辈黜,廷中为空。
于是荥阳公废居宿州,公亦以元祐子弟例不得至京师,两监东岳庙,客于宿者七年。
正献公,悉廪赐以振宗族,无留赀,其后再更党祸,家愈窭,或日旰灶薪不属。
公上奉二亲,下任数百指之责,从容养志,奏甘毳,虞颜色,米盐之问,不至寝门,而家人亦化公德,怡怡然忘其贫。
复调真州春料船场,司扬州仪曹事。
扬据南北冲,贤士大夫,舟车上下,必过公而拜荥阳公于堂。
杨侍郎时中立、陈右司莹中,每过扬与公语,连日夜不厌,所言皆经世大略。
扬帅蔡卞自知不为公论所右,欲扳善类自解,待公特异,拜疏荐公于朝。
公以礼自持,终不得而亲。
久之,自扬得政,同府掾属拔擢略尽,独公滞于故官。
遣其党榜公以利,曰:「子少答我公,即坐阶显列矣」。
公笑不应。
遭内外艰,终制,无复仕进意,客颍昌阳翟者又十二年。
卷道环堵,閟光韬华,嗒焉与世忘,然誉望日尊,贤临一时。
宣和之季,故老踵相蹑下世,独公与杨公中立无恙。
诸儒为之语曰:「南有杨中立,北有吕舜徒」。
盖天下倚以任此道者唯二公云。
未几,女真犯边,徽祖传位皇太子,是为钦宗皇帝
靖康元年正月,虏骑薄都城,乞盟而归。
天子锐欲更置天下事,寤寐畯良,近臣交口荐公。
钦宗闻公名,趣召公,驿书道相及,未至,除左司谏谏议大夫,赐进士出身
间两月,擢御史中丞
徽宗前内禅之二日,下哀痛诏,解散党禁,削除新法,尽复祖宗之故。
郡国宣布诏书,听者至感泣。
蔡京持权馀二十年,党戚根据内外,皆害其事莫肯行。
钦宗虽屡敕有司亟如诏,阳应而阴不随,毛举一二事以塞责,名更张而大抵犹蔡氏之旧。
公首为上言:「太上皇之诏,时之利害,政之阙失,无不备载,纵使直言之士伸纸执笔,得尽其言,亦无以过于此矣。
今陛下虽有奉诏之名,而未有行诏之实,愿陛下书太上皇之诏置于几间,一一行之,所以安宗、定中国、却夷狄之策,在此而已」。
又言:「陛下宵衣旰食,有求治之意,发号施令,有求治之言,逮今半年,所谓意者终未能行,所谓言者终未能副,盖左右前后之人不能推广盛德,而陛下失于容养,不能成之以刚也。
臣将见陛下淳厚之德,变为颓靡之风矣」。
又言:「陛下自即位以来,欲复祖宗之法,然左右前后率多阴谋沮格,必欲不行。
名为罢蔡京之法度,而今所行者实蔡京之法度也。
名为去童贯之军政,而今所用者实童贯之军政也。
何以言之?
祖宗之法既未复,而所改所罢者何事?
斯民何以至今不被陛下之德泽也?
陛下若不革、贯等所为,销、贯等所引,恐无由可致太平」。
钦宗甚乡纳。
公新从下土来,以孤身遍犯众怨,深探用事者包藏蒙蔽顾望之情,披抉囊橐,为上索言之。
小人自知情得,皆异目视公。
公勇不自恤,奋笔益力。
累疏蔡京之恶,投之海外;
且请摘朋附之尤者,黜以厉其馀;
建白收王安石王爵,以定名分;
神宗配享,以判忠邪;
褒表江公望、张庭坚、任伯雨、龚夬,以开谏争;
刊青苗敛散之令,以纾民力;
湔元符上书之谴,以起士气。
章前后数十上,钦宗数对辅臣称公论事有体。
尝奏事,直尚食进膳,时公请退,钦宗固留公毕其说,漏下数刻乃罢。
其命公为中执法,谕曰:「朕夜阅班簿,廷臣无出卿右者,且以卿元祐子孙,使天下知朕好恶」。
眷瞩日隆,恩意礼秩,群臣莫敢望,媢忌者寖多。
女真释都城之围也,大臣意其不能再举,武备益弛,军书边遽,犹袭承平故态,旬稽月留,不得决语。
公拜言职之六日,即言:「昨虏在阙,要盟劫质,志满气盈而归,益有轻中国心。
秋冬之间,草枯马肥,能保其不倾国再来乎?
然则禦敌之备,在今三数月之间而已。
日月如此之迫,寇敌如此之大,当速讲求,以备不虞」。
又言:「边事经画,晷刻可办者,率皆旬月不见设施,臣僚奏请皆不行下。
今胡虏复有深入之意,而区处未有大异于前日,此臣之所深惧也」。
,虏骑骎骎南下,大臣不知所出,遣使讲解,冠盖属路不绝。
虏外相应答,而攻城略地自如,告急者日三四至。
诸将以和议,皆闭壁不敢前。
公进言:「所谓讲和不进兵者,彼当顿兵境上,不敢相侵,然后朝廷亦勿进兵可也。
彼既欲和而攻我不已,今日破一城,明日破一县,朝廷犹执议和之说,不谋进兵遣将,臣恐比至得和,河北诸城遍被其害矣。
今日之计,和与不和,皆当为备,有备无患」。
守禦之策甚悉。
如论防河,非选将练卒,仓猝必不可倚;
厚集沧、滑、邢、相之戍,以遏奔冲;
列勤王之师于畿邑,以卫京城
皆见抑厌不省。
居无何,虏陷真定,攻中山,上下震骇,大臣狐疑,相杖以议和为解,不为出师。
公率台属请对争之,劾大臣巽懦误国,词指痛切。
大臣怒,请出公袁州
上内嘉公忠而不得已于大臣,下迁公吏部侍郎
既而虏骑临河,并河诸屯,鼓声鸟兽散,无北向发一矢者。
虏径渡,遂垒都城下。
钦宗悔不用公言,进公兵部尚书
闰十一月丙辰都城失守,钦宗召公入禁中,公昼夜不去上侧。
军民数万欢噪,斧左掖门求见上,公从上御楼谕遣,乃散。
卫士长蒋宣帅其徒数百,露刃升祥曦殿,邀乘舆犯围西出,左右奔窜,独公与孙公傅公执礼侍上。
蒋宣大声曰:「前日宰相信任奸臣,不用直言,致国家如此」!
孙公诃止之,宣以语侵孙公。
公徐晓之曰:「汝数百人忘家族,冒重围,卫上以出,可谓忠义。
然乘舆将驾,当相与物道途,载糗粻,具屝屦,无阙而后动」。
宣诎服曰:「尚书真知军情」。
麾其徒退。
卫士桀骜怙乱,至坎宫垣,盗禁帑珠玉无所忌。
公议以禁卫单寡为名,召陕西将渠造以西兵五百补其阙。
造以兵入,卫士皆迎自戢,潜弃珠玉沟渎,或瘗墙阴,殿中复肃。
辛酉钦宗幸虏营,公实从。
十二月癸亥钦宗至自虏营。
靖康二年正月庚子钦宗再幸虏营,公复从。
既驻跸,命公还都城拊。
既旬日,北狩之议,公悲愤废寝食,移有司请老。
孙公及签书枢密院张公叔夜交止公曰:「此尚书求退耶?
傅辈与闻大政,国家至此,义当前死,公阖门不出,兴复之责将谁属」?
语未卒,公泣数行下曰:「某家世辅相,非爱死而后国家,恐能薄,祗取辱耳。
二公命我以义,我敢不听?
苟利社稷,死生以之」。
二月丁卯徽宗皇帝幸虏营。
壬申,张公、孙公将之虏营,与公诀别南薰门,恸哭握手,相勉以忠义,哀动行路,观者莫能仰视。
是时二圣既幸虏营,太子诸王皆扈从无留者,独太上皇帝大元帅康王总戎朔方,内外隔绝,莫知元帅府所向,人心危惧。
公遣客蔡安中、省吏思聪潜求康邸姻戚,得韦渊、蒋帅愈,又得给使、郭贵于民间,潜询行府次舍以俟虏间。
元祐皇后崇宁中复降居瑶华宫,公在谏省,具道本根所以诬罔状,请还位号。
钦宗竦然曰:「当即出制耶」!
公曰:「钦圣后临朝,既命位号,以姑复妇,名正体顺。
崇宁诏书非道君雅意,徒迫于蔡京辈耳。
陛下视元祐皇后,伯母也。
今欲尊崇,不当下制,举钦圣已行之命足矣」。
钦宗然之。
初,还自虏营,意虏且退,急召近臣豫定赦文,公请首以复元祐皇后载于赦文。
属藁未布而虏情中变,钦宗再幸虏营矣。
后虽不克复,然久处外宫,名号不闻于虏,以是获安。
公深惟宗社之寄,独太上皇元祐皇后在日,图推奉之策。
虏既得志,其众皆思归,太宰张邦昌前使虏,为所质,挟与俱来,大酋粘罕辈欲捐河以南委之邦昌而去。
公素不与邦昌接,闻之忧甚,造邦昌所善吕勤,访其为人。
曰:「公毋庸忧,邦昌龊龊畏谨,懦人耳」。
公阴自喜曰:「吾事其济乎」!
三月辛卯朔邦昌入居都省,公说之曰:「相公之入,为真欲立乎,抑姑塞虏意而徐改图乎」?
邦昌惊曰:「是何言也?
在朝士大夫,皆道君与上所擢,若邦昌果有此意,谁复见容」?
公曰:「相公及此言,非唯宗庙社稷之福,亦相公家族之福也」。
因从容道虏中事。
邦昌曰:「邦昌在粘罕军,谁何严急,环床皆甲卒,夜卧辗转,辄升床检校」。
公以言动之曰:「此虏情也,相公知中国人情所向乎?
今日人情,畏女真兵威耳,女真既去,复保人情如今日乎」?
邦昌变色曰:「然」。
公曰:「女真言语不通,本不敢有意中国,特以契丹遗民雠夹攻之役,而燕人之被遣者,怨我纳之死地,合二憾以求逞于我,故纵臾女真以至于此。
大元帅在外,人心有系,元祐皇后在内,虏复不知,殆天力也。
相公虽勉塞虏意以纾难,盍亟定还政复宗庙社稷之计,则可转祸为福」。
邦昌曰:「此邦昌之心也」。
公曰:「某所以不顾家族,首建此议者,以三世辅相,当以复赵氏为己任,愿相公毋与好利者谋,以乱视听」。
邦昌曰:「谨受教」。
公退而倾橐中装募勇士李进,持帛书走大元帅府
缒城径重围,为候者所遮,以善解说得免。
它日公复见邦昌曰:「相公权以济事,虽迫于彊虏,当微示人以意」。
邦昌曰:「奈何」?
公曰:「省中非人臣所宜处,盍寓直殿卢。
晨出,毋令卫士侠陛。
虏所遗袍带,非戎人在傍,弛勿服。
车驾既未还,所下文书不当尚称圣旨」。
邦昌皆如公言。
邦昌又谓公曰:「舜徒贤德,众所推与,今日欲安宗社稷,非得公共事何以济」?
因请公摄门下省
公始不肯当,邦昌曰:「政府虚位,虏中遣腹心来据之,将奈何」?
公念肘腋间参以虏人,且败大事,遂不复辞。
亲党或谂公宜阖门勿出,公曰:「某身为世臣,敢洁其身而忘国家大计乎」?
公虽摄门下省,止书兵部尚书衔,日治兵部事自如。
同列诮之,公曰:「受命于上,不可改也」。
却奉禄不内,以兵部印封其券,至饘粥不继。
邻僧哀公之穷,丐米遗公,赖以少济。
徐秉哲亟请邦昌改年,曰不则虏酋必大见猜,公固争得已,然台省文移,畏虏不敢以靖康冠岁月,公不能禁。
兵部符檄,仍称靖康二年,诸公闻之,颇有效者。
吴幵、莫俦请邦昌见虏使于紫宸垂拱殿,公曰:「二殿乃正衙,其可耶」?
曰:「既权宜摄政,权宜御此殿,亦何伤」?
公曰:「相公左右皆宫省久吏,骤见御正衙,必愤骇以为即真,变且不测」。
邦昌矍然而止。
王时雍议肆赦,公争之数日不能得。
公曰:「赦书日行五百里,今号令不出一城,四壁之外皆非我有,将谁赦」?
邦昌笑曰:「俚语谓钱氏肆赦五百里外,恐入李王世界」。
公曰:「钱氏犹有数州地,五代之际,非素有君臣之分,岂今比耶」?
邦昌悟,遽追其赦。
公乘间语邦昌曰:「天命人心皆归大元帅相公若先群议之未启,遣人推戴,则功无在相公右者。
若抚机不发,则他人将有其功,声大义而来讨,悔可追耶」?
邦昌曰:「非敢缓也,兵戈蔽道,将何涂之从」?
公曰:「第预遣人,俾军民闻之,虽未克行,异时按遣人日月,犹可自明。
不然,岂惟相公不可自保,某辈家族亦岂可保耶」?
于是遣谢克家奉传国宝往大元帅行府
须虏退发,女真还师有期,邦昌将出别虏酋。
公曰:「虏酋或留兵防卫,何以处之」?
邦昌曰:「恐不至此」。
公曰:「不可不为之备,若留兵则动息为所胁制,释位还政之谋,皆不得展,社稷危矣,相公当以死争,逆顺之分,政在今日,相公其勉之」。
邦昌之虏营,粘罕果欲为邦昌置卫,邦昌力辞。
翌日,虏又遣高庆裔、王汭来道留兵事,公谓庆裔曰:「南北异宜,恐北兵不习风土,或不遵南方要束,必不相安」。
庆裔曰:「留一勃堇统之可也」。
公曰:「时向热,勃堇贵人,假如万分一致疾,则南方负罪益深」。
庆裔曰:「诺。
吾军近在河北,有变驰一骑见报,则下铁骑相援矣」。
遂不复留兵。
四月庚辰朔,女真中军行;
辛酉,女真后军行;
壬戌,女真扫地军行。
公谓邦昌曰:「大事其可缓乎」?
或曰:「虏去未久,请俟踰年」。
公怒曰:「踰一日已惧其迟,倘城外推尊册立,则城中奈何」?
邦昌曰:「彭宠之事,安保其无?
舜徒所谓爱人以德者也」。
或曰:「虏若兵,公能禦之乎」?
公曰:「女真纠合诸番,啖以中国之利,故为虏用。
今子女玉帛既厌其欲,各思反其巢穴,岂能劫而复南?
政使回戈,则死于宗社,处死有名。
茍犹豫不亟决,军民有变,吾属必为所鱼肉,遗臭万世矣」。
邦昌从公策,遣使诣大元帅府劝进,请元祐太后垂帘听政。
议已定,邦昌下书,乃尊后为宋太后
公曰:「此事发端于予,若云宋太后,则人心疑惧矣,吾不可预其祸」。
亟在告卧家。
邦昌密使后侄孟忠厚持所上太后奏视公曰:「前日未敢正名,出于畏偪,非敢中变也」。
公起见邦昌,竟如初议。
甲子,元祐太后居延福宫。
乙丑,群臣见太后于延福宫。
太后泣,群臣亦泣。
太后曰:「岂意国家遂至于此,祖宗积德甚厚,康王仁孝刚勇,又何虑耶」?
戊辰,公趣邦昌归政太后邦昌欲俟明日
公曰:「时不可失」。
遂以日晡集百官将校,谕以太后垂帘,迎大元帅入纂大统
己巳邦昌易服归太宰班,出次资善堂。
庚午,元祐太后自延福宫入拱宸门,御小殿垂帘听政。
公始议迎后,或以为无益。
后之将就舆,都人初闻跸声,喜极,皆呜咽流涕。
涂经太庙,父老童稚,引首望庙垣,驩呼鼓舞,涛翻雷动,阗衢溢陌,异议者大诎服。
建炎元年五月庚寅朔大元帅康王皇帝位南京,大赦改元,太后降手书,以是日撤帘,命公奉手书诣行在所庆登宝位。
癸巳南都乙未赐对,上劳公曰:「宗庙获全,皆卿之力也」。
尚书右丞,兼散秩中大夫封掖县男
公感慨知遇,为上深陈致乱之原,讲求故典,期以岁月,尽还祖宗之旧,录节义,拔滞淹,饬边备,大略粗举。
李丞相纲夙敬公,同在庙堂,相得甚驩。
士大夫之在围城者,李丞相概欲以叛逆罪之,公曰:「王业艰难,政含垢纳污之,遽绳以峻法,惧者众矣。
围中士大夫责以不能死则可,若直谓之叛逆,彼岂无辞乎」?
李丞相意不厌,数遣其客胡珵要说公,区围城人为三等,以差行戮。
且曰:「必如是方可表公忠谊之节」。
公谓曰:「与君俱处城中,众以为可罪者才十许人耳,馀人本末,吾辈所共悉,宁可以叛逆加之耶」?
由是李丞相始不快公矣。
台谏多李丞相所厚,因论围城事,并以中公。
太上皇出手札付尚书曰:「吕某昨邦昌僭号之初,即募人赍帛书,具道京城内外之事。
金人南退,又遣人劝进。
考其心迹,与馀人不同,言官所不知,仰尚书省行下」。
公上章谢,且力求去,曰:「臣世受国恩,异于众人,亲受贤者之责,所以不避虏人灭族之祸,遣人冒围赍书于陛下,画谋奉迎。
向若虏人网罗得臣所遣之书,而臣之谋画万一泄露,臣之一身当如何,臣之家族当如何?
然则臣果爱死耶?
果不敢爱死耶?
臣之心迹,显然明白,臣今求退,乃其也,乃初心也。
臣犹自以为当去,况它人乎?
况言者乎」?
章连上至七八,太上皇虽重惜公去,而知公归志确不可夺,除资政殿学士宣州七月己酉也。
八月辛未,公入辞,赐茶便殿,敦谕温渥。
公下车之十日,剧贼张遇聚徒数万陷繁昌,势张甚,动摇江东
公治城壁,联保甲,远斥候,扼险隘,贼望风震詟,犬牙不入宣境。
明年,三拜疏请祠,诏提举临安府洞霄宫
建炎三年冬祀,进封东莱郡侯
虏骑比岁大入,江湖间群盗蜂起,公避地转徙于筠、于连、于郴、于全、于,靡有定止。
绍兴元年七月丁酉,以疾薨于桂州,享年六十有八。
讣闻,诏赠五官,恤礼视常典有加。
八月壬申,藁葬于桂州城南之龙泉
子男五人:长本中,尝任中书舍人直学士院,终于左朝奉郎提举江州太平观
次揆中,终于郊社斋郎
次弸中,尝任驾部员外郎,终于右朝请郎主管台州崇道观
次用中,尝任兵部员外郎,终于右朝奉大夫主管台州崇道观
次忱中,尝任提举江南东路常平茶盐公事,终于右朝奉郎、知饶州
女一人,适右朝奉郎蔡兴宗
孙九人,曰大器、大伦、大猷、大凤、大阳、大同、大麟、大虬、大兴。
曾孙十六人,曰祖谦、祖仁、祖俭、祖恕、祖重、祖宽、祖悫、祖平、祖新、祖节、祖宪、祖永、祖志、祖慈、祖义、祖忞。
而大凤、大阳、大同、大兴,皆蚤夭。
公体气高亮,音吐洪畅,衣冠甚严,顾盼煇如也。
平生经籍之外,无它嗜。
阳翟,年六十馀矣,犹自课诵五经,日终一帙。
晨起,环庭除讽咏,声琅然,虽少年有所不逮。
荥阳公道学为世宗,公蚤得其传,乐天知命,阨困湮郁,排抑诋挫,无入而不自得。
晚归朝廷,大变,两陷虏营,出入白刃间,左右喘汗无人色,公裕然如平时。
诸酋争前,问公康王驻军何地,公曰:「名王贵人,在国门外犹且不知,况围城中耶」?
一酋怒目公曰:「尚书祗为赵氏乎」?
公曰:「家世辅相,实为赵氏」。
声泪俱堕。
梅尚书执礼、陈侍郎知质、程侍郎振、安给事扶,以括责金帛不惬虏意,骈首就僇,中书高舍人伯振微服匿里舍,为虏所族。
公正色抗对不少下,旁立者代公缩颈。
故事,诞节前期一月,即浮屠、老子祠祈祥。
会乾龙节,有司胁于虏,废不讲,公独往景德寺之宝胜、永庆院行礼。
是日虏使在馆,公不顾。
其在桂林,疾既革,资政刘公珏访公卧内,公与剧谈,慷慨忧国,言不及私。
迨至属纩,神闲气定,谈笑而终。
公于死生祸福之际盖如此。
靖康之难,公含垢忍耻,以就大计,晚后出,不知前辈本末,或以病公,给事中胡公安国每为公辩,且录其语曰:「河间刘长历,丞相莘老之孙也,来见曰:『诸人事邦昌者,固不足论,独吕舜徒可惜』。
余曰:『舜徒固自不同,在围城中遣人以蜡弹致元帅,盖累朝辅相,身为世臣,同国休戚,必欲复赵氏社稷。
故偷生忍死伪楚之朝,斡正大事,诱导邦昌,使之归宰相班,劝进元帅,皆其力也。
微斯人,则邦昌外倚金贼为重,内有范琼之兵,王时雍、冯澥、李回等已为之用,师人不知世间有三纲,但云得邦昌救其死命,莫不德之。
占据都城,呼吸群小,亦大索处置。
使舜徒死节,第洁一身耳。
以此易彼,故宁受污辱以救大事』」。
四方士大夫闻公之薨,以文致奠纪公忠节者甚众。
御史中丞常公同则曰:「京师之祸,庙社倾隳。
公以一身,扶颠持危。
安刘之业,平、勃难之」。
丞相吕公颐浩、丞相秦公则曰:「二圣未归,公不敢死。
竭力戴上,以为天子」。
胡公世大儒,常公以风节,其言皆世所取信。
吕、秦二相亦身在兵间,熟当时事者也。
绍兴八年,公长子舍人以台劾罢,语犹及公。
第四子兵部疏其诬辨于朝,诏录送史馆,于是公之大节始明于世。
公之薨也,寇难未平,葬故有阙。
后二十四年,乃克改葬公于婺州武义县之明招山,实绍兴二十四年闰十二月己酉也。
惟公薨距今踰三纪,言论风旨浸不传于世,谨叙次终始藏于家,使子孙有考焉。
陈莹中书后 南宋 · 邵博
 出处:全宋文卷四○五五、《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九六
谏议大夫陈公莹中《论康节先天之学书》,为杨中立、游定夫出也。
大谏公与康节不相接,博之先君因公之请,尝尽以遗书之副归焉。
于时国有巨盗,据显位未发,公以言刺之,反得罪。
其后人无敢继者,盗之威自此盛,卒至于乱天下。
世以公之明比汉何武、唐郭子仪,本朝吕献可、苏明允矣。
或疑公前知如神,亦出于康节之书,则非也。
公既废,始为康节之学,其英伟绝人之资,悉意于是,故所得超诣,见此书也。
中立、定夫同出伊川先生之门,于先达辈行或未详,遽论其学,固不能尽也。
明道、伊川康节为丈人行,康节好其人,或与之忘年,故明道为康节赋诗曰:「先生相与赏西街,小子亲携几杖来」。
其恭如此。
横渠先生伊川有连,于属诸父比也,横渠每见康节,尚拜床下。
博犹记王母夫人语及伊川,必曰「程二秀才」云云,盖康节高隐谢聘伊川尚少,未为世所知也。
博在儿童,时见伊川,后与伊川族弟颖游。
颖知好《大学》,伊川于其眷中独与之论《易》。
尝从颖得书疏一通,伊川迹也,曰:「为《易》学者,但取王辅嗣、胡先生、王荆公之说读之,无馀事矣」。
今《伊川易传》行于世,大旨可概见。
为其学者遽以大谏公所谓伏羲八卦语之,则骇矣。
康节平居尚不以语人,博其敢谓伊川,有所不知也。
近时妄人出杂书数十百条,托为伊川之说,意欲前无古人,是以重吾之师矣。
司马文正、张横渠者,皆议以为未至,但以康节为数学,是亦安知所谓数者,非伊川之雅言也。
中立、定夫亦惑于此欤?
大谏公反复论之深矣。
先君之戒,则曰:「张巡、许远同为忠义,两家子弟材智下,不能明二父之志,更相毁于后世,故并为退之所贬。
凡托伊川之说以议吾家学者,若子孙可勿辨」。
博为史官大谏公中子正同尚书郎,甚艺而贤,尚以家世之故遇博厚,为博道公平生之言详甚,又出公此书,俾博论著其下。
博不肖,不知大父之学,若其渊源不可诬者,亦尝有闻矣。
然博之言有不敢尽者,尚遵先君遗训云。
左朝请大夫致仕李公墓志铭 南宋 · 韩元吉
 出处:全宋文卷四八○一、《南涧甲乙稿》卷二○
宣城士大夫,其为端重老成而直亮博洽者,皆称李公彦恢。
而在朝仅为御史台主簿,外则淮南京西两道转运判官,年六十有七,官左朝请大夫,莫不以为未尽其蕴也。
有孙兼,谨厚好学,从吾兄子云游,能裒其事与言而谒予曰:「祖父之葬未铭,愿得铭以传永久」。
予既熟公之誉,且嘉兼之有志以扬其先君,此固何爱于铭,因考而系之曰:惟公胄出唐西平王晟,是生宪。
宪生游,自长安宜春
有咸用者,为吉州推官,避乱隐庐山,著诗名当时,号李再梅
昭逸,为南康大庾
令生含章,登太平兴国五年进士科,官至太常少卿
祥符中守宣,后家焉。
生公曾祖师文,任宣州泾县主簿,赠中散大夫
娶陈氏,颍川郡太君
中散生公孝先,任朝散郎
氏,永年县
朝散生公父磻,任忻州助教广州番禺县主簿,赠右朝议大夫
娶石氏,封太恭人
彦恢,公之字也,讳宏
政和五年进士,授深州教授,以便亲易庐州舒城县主簿
盗刘五窃发,公首捕其徒六郎者,以迹问其巢穴,导官军剿获之。
积受赏承直郎
除父丧,调饶州司士曹事
庙堂见公姓名,讶不我求,改沧州教授
道梗不得赴,权宣州旌德县守。
吕右相好问、李参政光皆深知之,吕公且荐公有文武才,大可用。
公在邑,教土豪,练民兵,勒以部伍,贼张遇不敢犯。
李公檄公率众赴郡城,以解剧寇之围,邑民相率诣州,请于监司,丐公为真,以不应法罢。
覃恩改宣教郎教授州学
军旅方兴,士业偷惰,公榜于堂,劝以忠孝,而诱一二俊者,俾习制举。
通判建康府,会车驾巡幸,缮修行宫有劳,密赐秘阁新法帖、茶、香甚宠。
决狱属县,多所平反。
绍兴八年,用御史中丞常同荐入台,议论刚直无隐,一坐尽倾。
因转对,乃言:「陛下不可谓穹苍悔祸而忘修德之戒,不可谓夷夏乐推而怀自圣之心。
愿无忘在莒,敦明恕于天下」。
且谓「大臣平用舍之心,则小臣无侥觊之望。
公道一举,私恩两忘。
宜察其情伪,明示好恶」。
上称善,而大臣方怙权用事,见奏果不乐。
公因丐外,得知南安军,不赴,乞主管台州崇道观
十三年,起漕淮南,许民输菽粟以代䌷绢,蠲上供一年,增籴常平米至三十万斛。
吴序宾之说,通西南二漕财赋以便饷给,遂为定制。
庐州僧广允以咒水愈疾聚众,公曰此左道也,边城讵宜尔,杖而逐之。
有旨帅漕议团结禁旅,以备红巾盗,公秘不发,卒无恐。
代还,天子嘉奖,以为得人。
十九年,漕京西,治官吏之舍,易苫以瓦。
邮置程限,为摆铺,曰襄阳距行都远,驿书不可滞也。
既而朝廷遣使按行诸路递,独公所部以先办闻。
刺举务大体,不察察。
郡倅堂吏,讦其守乔大观,以谤讪被黜,因求公奏辟,公正色拒之。
或谓此人宰相耳目,宜虑其祸。
公曰:「吾知尽职耳,何可虑」?
论者果以为言,遂罢归。
明年,复主管崇道观
二十四年六月十七日,以疾终于家。
九月壬戌,葬于宣城县长安乡黄村。
公倜傥有气节,雅志当世。
赵忠简公再为相,公见赵公,从容论事,切于治道。
至言「天下之患,莫大于上下委靡,兵将骄惰。
今强敌外窥,僭伪内侮,未足多惧也」。
秦太师与公布衣交,以公论用人为讥己,犹重公,复以为部使者,至知郢州事入谮事,几陷罗织,然公廉介自守,论者不能深文中之。
当官俸入,非令所载,一钱不受。
取公使酒饭,必偿其直。
平生不治赀产,父时有田二顷,屋数十间,悉推与二仲,曰吾仕斯有禄矣。
训子弟以不欺为先,婚嫁孤幼十馀。
晚年虽贫,聚族至数百指。
买妾,问知士族,亟嫁之。
里人陈姓女,流落外邑,赎以还其家。
郊恩,先与其弟。
故乡里推敬,以为师法。
所为号《指剑集》,若干卷。
娶石氏,朝奉大夫振之女;
继秦氏,朝奉大夫绶之女。
子鼐,迪功郎淮西安抚使准备差遣
女适进士翁升之。
孙男兼也,迪功郎隆兴府进贤县
导,早世。
孙女二,婿修职郎吕得中、进士石徽。
曾孙男女九。
吏部侍郎陈天麟常云:太上皇帝既更化,诸贤汇集,一日问向为漕臣李某安在,知枢密院汤思退对以物故仅数月也,上慨然久之。
乃知公之被简记如此,使未没,其进用岂后他人?
乡里至今哀之。
铭曰:
治道之兴,略匪一士,世用以济。
逮其不然,以私害公,士为不逢。
时之泰否,士亦何病,兹为有命。
我来寓宣,旧闻公名,既忠且清。
考其世系,访其行事,足以垂世。
直道正言,当路忌之,粤惟其私。
才为小试,外而不内,则以有悔。
公虽逝矣,简于圣神,犹公是询。
敬亭峨峨,宛水汤汤,念公不忘。
中散大夫致仕苏公墓志铭 南宋 · 韩元吉
 出处:全宋文卷四八○三、《南涧甲乙稿》卷二○
苏姓在本朝凡三望族。
其系出梓州者,则太简举进士,为天下第一,被遇太宗,入翰苑,参大政
眉山者,明允以布衣显名,而文忠兄弟同时登制举,典内外制,长春官,辅门下省
同安之苏,盛于中间,翰林公以贤良方正受知昭陵,出入侍从,而丞相亦冠多士于南省历事五朝,为时宗臣,是相哲宗,具有劳烈。
三家子孙,各绍其阀,文献典型,相与上下,可谓盛哉。
公盖丞相诸孙,而翰林曾孙也。
翰林讳绅丞相讳颂,皆赠太师,公于魏国,有传在国史。
徙居镇江之丹徒
其第五子讳京者,公之考也,终朝请郎,赠至金紫光禄大夫,与其兄景、谟,学识行谊,俱称于时。
邹志完、游定夫、崔德符辈,盖其交友,故门下侍郎南阳公尤知之,而仕不获显。
其赠安康郡太夫人欧阳氏者,公之妣也,实文忠公之孙女。
公讳师德字仁仲
少颖悟,丰貌秀整,丞相甚爱抚之,以为类我,饮食必置左右,未始以去膝下。
既知学问,而明敏彊记,其得于父祖,闻于外家,习于游朋,皆过人远甚。
崇宁四年,始以丞相绘像景灵宫恩,补假承务郎,初调和州历阳县主簿,监秀州华亭市舶务
丁内艰,服除,吕尚书安老江东,辟准备差使,改右宣教郎监都进奏院,充枢密院计议官
请外,得广德军
以言者罢,主管台州崇道观者再。
久之,通判平江府
公之为计议也,与端明殿学士胡邦衡为僚。
邦衡上书论和议,诋执政为可斩,公谓之宜婉也。
邦衡谪岭外,用事者罪公尝预其稿而不以言,遂罢广德矣。
至是王晌平江,议多不侔。
建康,公适摄府事,有小人之甚者干公以私而不得逞,会公友婿常中丞子正没于邻邑,遂相与谮公,曾与郡守周三畏持官钱二千缗致赙,且父子共为祭文,有指执政语,实皆无也,并以邦衡之事为證。
秦丞相大怒,榜御史劾奏,公遂削籍投汀州
且下部使者究其事,逮系甚众,势焰熏灼,榜掠皆诬服。
公之子玭亦停官,盖人人知其冤。
在汀六年,践蹈不敢喘息,而公买地种竹,葺茅茨其间,父子相对读书,将终身焉。
继徙徽州,怒者亦死。
太上皇帝更庶政,凡流窜非其罪,悉俾自便,公父子始得生还,仍复故官。
方上朝谒,太上见姓名识之,曰:是无故远窜者耶?
众谓公且进拔,而政路又有不能知公者,止除通判建康府,然尽还罪籍年月。
凡一岁四迁其位,恬不见喜愠。
居官暇日,则与佳宾客走郊野,访寻六朝旧迹,萃集为图,以正昔人传述谬误。
阅再岁,始得提举荆湖南路常平茶盐。
全州军士啸乱,部使者多论守将失抚驭。
公曰守固有罪矣,军士可不惩乎,乃手书数十移督视府,乃庙堂卒用公策,遣裨将市马,道清湘,捕首恶诛之,一路以宁。
代还,复主崇道观
吏部尚书汪圣锡辈荐公,宰辅谓老成恬退可用,有诏赴行在,而公以耄疾力辞丐閒,朝廷特许以再任。
始筑室会稽城西镜湖之上,赋诗见志,超然有晋士之风。
乾道八年,叹曰:吾不复苟禄矣。
即以右奉直大夫致其仕,时已赐服三品,爵为丹徒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
玭通朝籍,以郊祀恩进封朝议大夫
淳熙二年,以庆寿恩迁中散大夫
四年八月几日,将启手足,与医者语相酢酬,晏然而逝,享年八十。
其年十二月壬申,葬于会稽县五云乡陶山之原。
初娶欧阳氏,朝请大夫恕之女,公之舅子也;
再娶方氏,朝请郎元修女,先公二年卒。
男三人:长玭也,今为承议郎、新通判明州
琏,早世;
瑑,某官。
女四人,长适朝请大夫直显谟阁吕正己,次适迪功郎舒康老,次适某官某人。
孙男七人:渭,迪功郎常州晋陵主簿
溱,将仕郎
温、汭、河、濂、湜,尚幼。
孙女二人,长适进士邦杰,次在室。
公为人温厚乐易,介然有守,笃于信行。
少事母孝,遭寇乱,与兄亲负其舆而奔。
吕安老之引公自助也,待公甚异,至相约归田里。
安老不幸殁于事,公遂以女归其子。
为小官,尽职不茍,华亭增盐课至百万馀斤。
在邸院,值疆埸多事,书奏旁午,诏命不可稽,率未有条,公以法律为程度,至今用焉。
持节湖湘,大抵抑豪强、惠贫弱,民至越境送之,恋恋不忍去。
其为诗文甚工,韩子苍、汪彦章皆称以为不下古人。
有文集三十卷,藏于家。
闻见殚洽,议论有据依,自其家传,士大夫多从之质问故实。
及将召归,议者谓宜优閒文史之选,非必劳其筋力之务已也,而竟不少见,呜呼,可胜惜哉!
始吾友苏季真欲志公墓,而自以病弱不能致思,屡以属予,未之诺也。
季真亦下世,而公之二子又以为请。
追念季真之言与夫家世之契,而顷岁尚及与公周旋,悉其始终,抑又何辞?
铭曰:
世之大患,君子信谗。
譬彼烧城,孰救其炎。
嗟谮人者,豺虎弗食。
挤之下石,亦尽其力。
坠而不殒,是为有天。
人谅其冤,天与
显显魏公,天下中庸
畴克似之,以亢其宗。
魏公不亡,有令孙子。
一罹于谗,不起于仕。
既诎而信,兹病以老。
上圣悯焉,其用不蚤。
文而蔚然,行而粹然。
黄发之询,奚又舍旃?
稽山之阴,铭以诏世。
植此百年,善其后裔。
河东先生集后序 南宋 · 李褫
 出处:全宋文卷四○八五
柳侯子厚,实唐巨儒,文章光艳,为万世法,是犹景星庆云之在天,无不钦而仰之。
粤惟柳州,乃侯旧治。
其如生为利泽,殁为福寿,以遗此土之民者,可谓博厚无穷。
然自唐迄今,垂四百年,此邦寂未有以侯文刊而为集者,殆非钦侯英灵而慰侯惠爱,觊其颦笑降鉴而庙食于人也。
绍兴岁,殿院常公子正被命守邦,至谒祠下。
退而访侯遗,则茫然无有,独得石刻三四,存于州治。
自馀虽诗章记事,所以藻饰邦者,亦蔑如尔,又安得所谓全文备集者哉!
因喟叹久之,出旧所藏及旁搜善本,手自校正,俾鸠良工,创刊此集。
其编次首尾,门类后先,文理差舛,字画讹谬,无不毕理,且委僚属助成其事。
未克就,促召公对,眷眷相嘱焉。
虽不才,实获蹑踪继轨于公之后尘,而喜公乐善之心、付托之语,乃督馀工,助成一篑,岂惟不坠侯之伟,抑亦成公之雅志焉。
绍兴四年三月初一日右朝奉郎、特差权发遣柳州军州兼管内劝农事、借紫金鱼袋李褫序。
按:《柳宗元集》附录,中华书局一九七九年排印本。